白子是我的中學同學,數數手指,我已經認識他十多年,他的真名當然不叫白子,他皮膚黝黑,體型瘦削,是一名長跑好手,但他從不參加任何比賽,「我不希望自己介入任何競爭」,他如是說。至於他為什麼叫白子也總有一些無聊的原因,只因為他姓白(於是一直被質疑是白姐姐的遠親),而且看很多書,初中時總看見他的座位被一幢幢的書圍著,成了一幅城牆,而且書的種類很多,由《電腦設計》到《追憶逝水年華》都有,而且他的學識淵博(至少對於當時的我們來說的確如此),你問他龜的叫聲以至《百年孤寂》的族譜他也答得出來(也全賴他,我才知道烏龜沒有聲帶),於是被同學半帶敬佩、半帶嘲諷地稱他老師,也就是白子的來源。
白子似乎也對這個名字相當受落,他一邊覺得我們無聊,也一邊暗自竊喜,每當別人叫他白子,他也會裝作無所謂地回應,然後繼續回答我們一個又一個無聊的問題,享受萬人之上的知識光環。雖然白子在我們這所中學成績不算突出,但總深得老師的喜愛,而且身邊從不乏女伴,女同學總被白子的知識吸引,但又很快被他悶壞,於是身邊的女孩不斷轉換,而白子又不覺得有甚麼問題。
我與白子不算深交,因為我常常在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種自以為高高在上的光芒,人們都不理解,以為他是一個親切的人,只是寡言而已,但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,他的知識是為其他人而增進的,而不為自己,要的是一種虛榮,我不喜歡偽裝的人,但我心裡也覺得他是一個特別的人,暗暗期望但又不想他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,直至我在去年遇見他,才知道他真的成為了一個平凡但又與眾不同的人。
*
我在咖啡廳打著稿子,我並不是什麼高尚的偉大作家,只是每星期打幾篇稿子餬口的奴隸,也不覺得爬格子維生有多好,但我只會做這件事,便唯有這樣做下去。我一直拚命的生產文章,滴答滴答的敲鍵盤,到我抬起頭時,才發現坐在對面的人一直盯著我看,黑黑胖胖的人,但眼睛的光芒相當熟悉,是那高高在上的白子,我們自中學畢業後沒有再見過面,想不到是他主動的叫我。
「你是嚴偉信嗎?」白子問。
「對,你是白子?」
「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不見,竟然在這裡碰見你,聽說你成了作家,想必你正在打稿子吧!」
「也不是作家,只是賺點小錢餬口。」我被白子的慇勤態度弄得相當不自在。
「如果可以的話,我很想你把我的故事寫出來,一定可以大賣的!」他興奮道。
我對這種有目的健談十分厭惡,但基於禮貌我還是靜靜的聽下去:白子在畢業後靠著教授的幫忙找到了一份出版社的工作,面試官一見他就覺得他是修字典或百科全書的人才,於是便把他扔進了浩瀚的文字海中,我光想像已覺得這是一項艱巨又乏味的工作,他也是如此覺得,於是他便想辦法自娛,例如用字典裡每個英文字母的第三個詞來組成句子,或是尋找包含最多意思的一個詞彙,直至一天他看到有關清醒夢(lucid dreaming)的說法。
「我在網上看到了清醒夢的說法,你要在睡眠周期中強迫自己起來,記著夢境,再入睡便能控制夢境,這樣並不簡單,但這半年來每天如是,我便漸漸掌握到當中的訣竅。」
「那你都夢些什麼呢?」我以為他在發瘋。
「我經過幾次成功的練習後,我漸漸記住了夢,並能控制夢的節奏,但遇見的都是女人呀、草原等等意義不明的夢,雖然情節能控制,但場景是既定的。於是我不斷練習在睡前半小時集中精神建構一個場境,試了大約一星期便已成功。可是我們都市人又有見過多少個場景呢,之後的兩星期便已把場境耗盡。發現自己如此缺乏想像力後,我便決定用字典中每個字母的最後一個詞來建構自己的夢境。」
細心一看,才發現白子的眼圈全黑,雖然比起以前胖得多,但明顯的疲態卻非常明顯,才發現他所言不虛,大概是半年以來缺乏深度睡眠所造成的。
雖然不情不願,但我最後還是不得不被這個情節吸引,花了好一段時間來聽白子的這個字典之旅。